近百年来日本先后翘了两次尾巴。第一次是在明治维新之后，翘尾巴，不可一世，到处侵略。第二次，战后经济搞得不错，又翘尾巴，得意忘形。第一次碰个头破血流，无条件投降。第二次翘尾巴，很快就受到了泡沫经济的惩罚。

    全世界的瞩目下翘尾巴

    在1956～1973年期间日本的经济增长速度平均为9.3％，外贸顺差连年，是世界上经济增长最快的国家。1969年，美国哈佛大学教授傅高义(Ezra F. Vogel)写了本书，名字叫“日本第一”。据他本人说，其目的是要唤起美国人的危机感，不要总是老子天下第一。可是，这本书传到日本后，却让许多日本人翘起尾巴来了。

    日本泡沫经济的形成和货币供给有非常密切的关系。长期以来日本的国民储蓄率都很高，货币供应量在1982年到1985年期间相当稳定。由于出现了大量的外贸顺差导致日元升值。在1985年的“广场协议”之后，日元大幅度升值，日本在1988年的真实经济增长率为6%，由于日元升值，如果按照汇率来计算，日本的经济增长率高达36.5％，简直令人不可思议。在1987年10月美国股市暴跌(即著名的“黑色星期一”)，日本立即降低利率，放松银根，大量增加货币供给量。货币剧增为泡沫经济提供了基本条件。在1987年到1990年期间，日本的货币供应量(M2+CD)超过了10％。低利率和充足的货币供给刺激了泡沫经济投机活动。房地产价格迅速上升。用来作为贷款抵押品的固定资产价格也越来越高。过度扩张的金融政策使得贷款特别容易，日本金融机构积极向房地产经营者提供贷款。在1985年到1987年期间都市银行的贷款增加了10％，其中对房地产的贷款增加了20％以上。在1987年紧缩了一下之后再度放松，1989年末日本金融机构向不动产业的贷款比上年增加了16%。非银行系统的金融机构也纷纷向日本住宅金融专门会社（住专会社）等房地产开发商贷款。在炒作之下，房地产价格开始飙升。

    在日本，一半以上的人拥有土地，土地价格上升，大多数日本人误以为自己的财富在几年之内翻了一番。日本房地产价格已经达到十分荒唐的程度，如果不炒股票或房地产，一般工薪阶层就是花费毕生储蓄也不一定能够在大城市中买下一套住宅。

    在全世界的瞩目之下，日本的泡沫经济被迅速吹了起来。

    日本泡沫经济的破灭

    与所有的泡沫经济一样，物极必反，日本泡沫经济的繁荣期维持不到3年，终于在1990年底崩溃了。从1990年秋季开始，日本房价开始直线下落。东京、大阪、京都等大城市的地价跌得最厉害。从1991年7月到1992年7月，东京住宅区的地价下跌了15.1%，大阪跌了23.8%，京都府跌了27.5%。某些日本经济学家和政府官员纷纷出来喊话，声称房地产市场已经跌到了谷底，很快就要反弹了。可是这些都市的房价并没有像他们预言的那样出现反弹，反而继续下滑。到了1994年，东京、大阪等地的房价跌幅已经超过了50%，和最高峰相比，房地产价格下降70％以上。

    1991年以后许多著名的房地产企业破产倒闭。2000年包括房地产商在内的建筑业有6000多家公司破产，占当年破产企业总数的33.6%。2002年日本有28家上市公司破产倒闭，其中有三分之一是房地产企业。

    泡沫经济的崩溃戳穿了日本神话，给翘尾巴的日本经济当头浇了盆冷水。西方有些经济学家估计：日本泡沫经济带来的直接损失超过了6万亿美元。在越来越多的坏账压力之下，日本的金融机构接连告急，甚至纷纷破产。如果在任期之内出现较大的金融风波很可能导致政权更替。日本政府出于政治权力斗争的考虑，往往竭力维护大银行，避免因大财团倒闭带来巨大冲击。在1995年以后，虽然不得不让一些中小银行和金融机构破产倒闭，但是仍然死保最大的20家银行。日本政府偏袒大银行的做法破坏了市场公平竞争的原则，引起了其他公司和政界的一片抱怨和抗议。这个政策拖到1997年底，终于山穷水尽。日本的大银行和大金融机构在海内外都享有盛誉，筹资极为容易，北海道拓殖银行和山一证券的倒闭粉碎了这一神话，严重地动摇了民众对日本金融体制的信心。

    噩梦之后的教训

    泡沫崩溃以后，日本政府采用拖的策略，实际上是盼望着拖到世界经济景气的到来。可是日本政府的一厢情愿很快就落空了。在苦撑多年之后，他们见到的不是世界经济大繁荣，而是横扫亚洲各国的金融风暴。

    如果说日本为泡沫经济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之后有些什么积极后果的话，那就是泡沫经济的崩溃给了日本朝野很深刻的教训，终于结束了长达十几年的争论，认识到了金融货币政策的重要作用。金融体制改革被提到议事日程上来。如何改革金融体系，仍然是日本所必须面对的重要课题。

    第一，银行体制的选择。日本的大银行看起来像是庞然大物，但是这种银行与大企业相互结合的主银行制存在着严重的问题。日本的主银行体制很容易导致过度投资和银行超贷长期制度化。由于银行本身拥有企业股票，所以企业亏损必然要扩散到银行。泡沫经济导致股票市场的崩溃，立刻损害了银行的偿付能力。日本银行拥有的自有资产不仅份额高而且不够多样化。这种银行企业关系使日本的银行体系在关键的时刻特别脆弱。

    日本的金融机构缺乏透明度，缺乏必要的监督机制，贷款的审查制度不健全。通常银行在提供贷款之前必须要审查贷款的用途、使用效益、偿还能力等等，但是日本银行在泡沫经济时期只要见到申请贷款的人拿地皮、股票作为抵押，就放心大胆地提供贷款。银行在泡沫经济时期给许多非银行金融机构(信用组合，住宅金融专业公司)大量融资。这些公司直接参与房地产投机，管理更为混乱。

    第二，政府对银行体系的干预。日本财政部频繁地干预市场，使得房价和股票价格具有很大的任意性，股市价格与企业的经营绩效缺乏联系。交叉持股就像相互交换了人质一样，使得银行和企业的经理们不必担心被兼并。在主银行制度下，企业破产由主银行来清算。如果大企业出了问题，有可能危及主银行本身的利益，主银行势必尽力维护这个大企业，避免破产倒闭。同理，如果大银行出了问题，将会危及国家的金融稳定，因此，中央银行就会尽力维护。在这种机制下，许多危机的预警信号被掩盖了起来，从表面看起来似乎一切正常，只要一出问题就很难收拾。

    政府拯救大企业和大银行的原意是给他们一个机会，通过延缓债务负担，让他们创造利润来摆脱困境。可是，政府的干预必然导致银行和企业道德危机(Moral Harzard)。大银行和大企业将得到一个被严重扭曲了的信号:一旦他们遭遇危机，政府和中央银行一定会出手救援。既然有了这样的保险，这些银行和企业就会毫无顾忌地大量放贷和热衷投资于高风险项目，他们不仅不会从泡沫经济中吸取教训，反而会重复同样的错误。

    第三，独立的货币政策。长期以来，日本的中央银行缺乏独立性。政府对中央银行不仅具有人事权，还有各种指示权。日本中央银行没有独立的金融决策权力。从泡沫经济形成到崩溃，日本中央银行受到日本政府的牵制迟迟没有紧缩银根，犯了严重的战略错误。当时，日本银行在判断物价时主要依靠零售物价而没有考虑资产价格的变化。当时由于日元升值，进口价格下降，使得日本零售价格基本保持稳定。尽管股票和房地产价格迅猛上升，但是没有引起足够的注意。日本银行认为，既然物价基本稳定，就没有必要马上紧缩银根。在另一方面，日本银行担心由于日元升值造成的出口困难，受到政府方面的压力，在紧缩银根上更为迟疑。正是由于日本银行的失策，使得泡沫经济愈演愈烈，一旦崩溃就不可收拾。

    日本议会在1997年3月通过了《日本银行法》的修改草案。经过了泡沫经济所引起的金融危机之后，日本的经济学界和政界逐渐统一了认识，必须把维护信用秩序，提供稳定的物价环境作为中央银行的首要目标，而把其他目标交给政府的财政政策或其他政策手段来实现。中央银行的职责彻底和政府的行政目标分离开来，这也许是日本在泡沫经济崩溃之后所得到的一个最重要的收获。